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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rlyle】溯流(上)

本来打算结成一篇发的,但最近的确没有精力写文,于是就放出来了

之前预告过的人鱼梗

正文见下


正文:




Where, suddenly dyeing the bluenesses, deliriums
And slow rhythms under the gleams of the daylight, 
Stronger than alcohol, vaster than music

Ferment the bitter rednesses of love! 

 

这一片青蓝和荒诞、以及白日之火 
辉映下的缓慢节奏,转眼被染了色-- 
橙红的爱的霉斑在发酵、在发苦, 
比酒精更强烈,比竖琴更辽阔。

 

——Rimbaud The Drunken Boat

 兰波《醉舟》

 

 

他仿佛能听到那喧嚣之声——不,确切来说,那喧哗与骚动宛若一重潮汐,从耳中钻入,拍击头脑,就像拍击岬角的山岩,久久不退。

 

围巾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侧,右手不经意间拂过,那触感有一瞬间让他想起海洋深处暗涌的细流。随即他环抱双臂。这姿势并不那么招人喜欢,因为这往往暗示着他此时不愿与人交谈,或者甚至拒人千里之外。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就能很轻易地分辨出他此刻的喜怒,可惜周围没有一人深谙他脾性——也难怪,他一般都让人琢磨不透,即使他的父母也同样——或者说,养父母。

 

陆续有人来恭喜他的新剧本大获成功,他也一律微笑着与他们握手。在礼节方面他从未有丝毫懈怠,这也符合卡莱尔家为他塑造的那种形象: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相貌英俊,甚至是“才子”,风流才子。但这些标签与其说是高帽子,不如说是拘束衣。从少年时起他便辗转于各色舞会、酒会、沙龙之间,为他上流社会的出身再镀上一层金。那些皮带越束越紧,最终,他成了年少有为的菲利普·卡莱尔,卡莱尔家的独子,前途无量的艺术界新星。

 

握手之后,他旋即恢复那副双臂环抱的姿态。他有些疲倦,四肢和背部的皮肤已经略有些缺水了,尽管他喝了些白兰地,但这些酒一向只会使身体更为紧绷和干燥。于是他挪动脚步,略微站远了些。端着酒与他交谈的人逐渐少了,更多的人聚集到演员和导演中间,亦或是形成几个小圈子,相互攀谈。

 

“您……还不知道……”几声模糊的交谈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那声音很熟悉,是一向以苛刻著称的评论家贝内特。这老头儿今天来看演出,他倒不奇怪,不过奇怪的是贝内特还带来了什么人,这可不寻常。

 

他不动声色地小口啜着白兰地,一边微微侧身观察来人。对方同样一身上流社会的打扮,在余光里形成一个修长的剪影,幽暗的灯光里传来他短促有力的笑声。

 

“您多虑了,”他答道,“您且看我能不能争取到他。”

 

菲利普发觉四周的空气似乎被搅乱了。他不知道对方的目光是不经意间落到他身上,还是带着某种观察和揣度,但总之那个与贝内特同行的男人正在看他。

 

许多人——当然包括那个陌生人——的目光如同海底暗涌,不定时地闯入他所在的海域,但多数都掀不起波澜,他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他很快将注意力从对方身上移开,借着另一个推杯换盏的机会退到角落。

 

每到这种时候,菲利普就觉得自己是一条黑暗中的游鱼。皮鞋后跟敲击在地上,回声水波般散开。空荡的小巷里,他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墙上,奇异而扭曲。行走在黑暗里,回忆如影随形。

 

自从他代替那个男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孩子的眼睛也是海洋一般的湛蓝颜色,只是缺乏生气,像一条鱼那样空洞地张着。他游上前去托起男孩,把手放在他胸口上——感知不到心跳。

 

他早已经猜到了,从那双本就属于海洋的眼睛里。那么蓝,蓝得好像是人鱼的眼睛。那样一双眼睛,本就是波塞冬的珍宝,也难怪海神会轻易收了它们去。

 

他伸出两根手指,悬空放在男孩面庞之上。水流代替触碰,他轻而易举地勾勒出男孩人类的容颜。

 

他从胸膛里发出一声叹息。究竟是怎样的灾难夺去了这男孩的生命,究竟……

 

当他的目光触到那人类的双腿时,他停住了。黑色西装裤的裤脚随水流摆动,圆头皮鞋滑落,被他拿在手中。他来来回回地看,心想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也许和一个捡到黑珍珠的男孩别无二致。

 

人类。他曾经远远地望见过人类的航船,航行在海洋与天空之间,被大浪拍得粉碎。他们本是陆地的生物,却偏偏想要征服海洋。他嘲笑人类的愚蠢和渺小,但也一度惊叹于他们的执着和伟大。

 

而他是一条人鱼。他脱离族群,去追寻自己的自由。他在无数座岛礁之间游曳,横越无数条海沟,在斑斓的珊瑚下休憩,深谙每一条鱼的名字。他数不清自己已经生活了多少个年头,心头的那团烈火依旧在燃烧,可他也已经疲倦。

 

也许他应当去往另一片天地?

 

也许那里有他寻找的自由——

 

沉入水中。

 

皮肤的干渴得到了些许缓解。全身隐藏的细小鱼鳞贝壳一般张开,贪婪地吞咽着,直到浴缸的水位降下去大半。

 

他闭上双眼,缓缓呼出胸腔里积压已久的空气,放任自己沉入想象中的幽深海沟。他本欲来此寻觅自由,但此时却仿若笼中之兽。

 

也许……

 

“……也许你可以尝试一下,我的朋友。”

 

他内心微动。身边的男人嗓音低沉而圆润,富有磁性,使他重又想起沉静的海底。说完这句话,来人饮尽一杯威士忌,抬起双眼看着他,眸子在灯光下闪耀着晶莹的琥珀色。

 

一愣神间,他想起那人之前说的话,也想起他的自我介绍。

 

P.T.巴纳姆,巴纳姆马戏团。

 

菲尼亚斯·泰勒·巴纳姆名声在外,他自然早有耳闻,也已经远远见过这幅尊荣,更知道他就是那天和贝内特一起的人。

 

不过这场酒馆里的“不期而遇”并不是一个蜚声全国的编剧和另一个声名狼藉的马戏团团长的会晤,而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狩猎活动。他是猎物,巴纳姆是猎手。他凭什么就那么确定一切已经尽在掌握?菲利普念及此,有瞬间的排斥。他不喜欢被握在掌中的感觉。最初他远离族群,就是为了逃避这种感觉,但如今又来了一个人,开门见山、堂而皇之地提出要求,仿佛笃定他会接受一样。菲利普知道巴纳姆赌的是什么——那把开笼之匙——更可笑的是,获得钥匙的决定权最终竟然握在他自己手上。

 

“毕竟,被拘束的感觉可不好受。瞧瞧这些,”巴纳姆环视四周,“过平庸的生活,和平凡的人打交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不是。

 

“巴纳姆先生,恕难从命。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此刻再四处奔波又是何苦呢。”

 

“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痛痛快快地和一群怪胎共事,但是如果你来看看我们的演出就知道了——说不定你已经看过了,卡莱尔先生。我敢保证,你绝对会惊叹,会捧腹,会乐此不疲。

 

“而且,你会感受到自由。”

 

自由那个单词的尾音带着悠长的余韵,仿佛鱼群游曳一般轻松优雅。

 

“抱歉。我欣赏你的直率,巴纳姆先生,可是我不想沦落到连花生壳都没得捡的境地。天天被鸡毛蒜皮包围,这可不是我想要的自由。”

 

菲利普发现自己在害怕。这个男人,菲尼亚斯·巴纳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决心,他深色的双眸,他坚毅的、一丝不苟的唇角,还有他志在必得的姿态,都让菲利普感到一瞬间的恐惧。他发觉自己在害怕从一种生活跳到另一种生活,不仅如此,他还害怕落入另一人的掌控,他害怕自己被那人的深不可测攫住,从此无法逃脱。

 

但是他若拒绝,就等于否认过去的自己。他已经抛弃了自己的名字一次,难道还要再抛弃一次吗?

 

巴纳姆依旧看着他,但不是用猎手的眼神。

 

他们现在平起平坐。

 

“……好吧,”言语完全快过思维,“但这样一来代价可不小,我得先知道巴纳姆先生愿意分我几杯羹。”

 

——百分之十。

 

该死的,当初为百分之十的股份抛弃名誉和地位,如今恐怕连整条命都要搭在这儿。菲利普堪堪侧身,避过塌下来的木质房梁。焦糊味在鼻腔里横冲直撞,视线逐渐模糊,仿佛覆上了一层水汽,一瞬间天旋地转。火焰把他从陆地带回到海洋,无数气泡在眼前散开,连口腔里也是腥味儿。

 

额头上的伤口被烟熏得隐隐作痛,全身的筋骨都仿佛被拆开又重组了一遍。他剧烈地喘息着,但每次呼吸都只会让下次呼吸更加困难。仿佛重回最初化身成人的时刻,鱼尾从中间生生裂开,分离出的双腿只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他跪倒在地,如同方才踏上陆地一般。

 

“菲利普!”一双手牢牢扶住他的肩膀。呼唤声辽远而飘渺,但那双手的触感却格外真实,无比清晰。菲利普觉得自己好像背靠嶙峋的海底山岩,蔓生的水草裹住他的肩膀。

 

你是安全的。

 

“菲利普!你还好吗!”那声音逐渐远去。在落入深渊之前,菲利普确信自己说出了那个名字。

 

“菲尼……”

 

你心甘情愿为他放弃一切吗?即使他不曾明了你的心意?

 

据说人类少年伊卡洛斯用一副蜡制翅膀飞向太阳,却最终双翅融化,殒命大海。

 

而他要用一双从鱼尾中分离出来的腿踏上陆地,追求自由。

 

“也许我不该离开的……”他喃喃道。他远远望着那男孩赤裸的身体,手里攥着他的衣裤和鞋袜。水草吞没惨白的尸身,吞没那个死去的自己。

 

不该离开哪里。

 

“不该……不该离开大海。”也许是波塞冬在发怒,也许这场大火,这样禁忌的感情,就是他的惩罚。

 

尽管睡吧,菲利普。你回来了,你很安全。

 

睡吧,菲利普。

 

睡吧。

 

你知道吗菲尼我的自由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从来就没有过自由就从那天见到你开始我已经无法逃脱我已经忘记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做一个人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深渊终有尽头。巨舰的龙骨砸在海床上,四分五裂,腾起无穷的沙粒尘埃。他的脑内有一个漩涡,把所有意识抛进去再捞出来,水淋淋地塞回去,最后再让他呛一大口水,喘息着醒来。

 

最先恢复感觉的是双手。指节感受到火辣辣的剧痛,还有不属于这痛感的另一种触觉,在五指之间交缠,在掌心深处停留。其次是皮肤,全身的鳞片在努力张开,他无力控制,只能祈祷现在自己盖着被子,多少能掩盖一些。之后,另一种感觉压住他额头的皮肤,压着他的发根,在空隙间留下酥痒的触感。他尝试着呼吸一口气,但整个肺部像是被塞进一个火炉般叫嚣起来,于是他闭紧双眼把这感觉压下去,再度睁开双眼时,整个视线被另一双褐色眸子占满。

 

“上帝啊,你总算醒了。”菲尼亚斯·巴纳姆正坐在他的床边,右手撑着床沿,微笑地看着他,一切正常,没有异样。

 

菲利普内心平静异常。他面前的这个人,中年,已有家室,而且事业有成,他独有的才华就是一个能发现商机的头脑,还有无论如何都颠扑不破的决心,对了,还有无穷无尽的梦想火花。相比这些,他菲利普只是一个生命中的过客。他冲进火场寻人,原本抱着一丝送死的侥幸,但最终还是被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现在一切毁于一旦,也许菲尼还需要他的帮助来重建梦想,那么不妨就做一辈子的伙伴吧——想到这,菲利普也对他微笑——但愿我双目蒙尘,不让他见到其中怅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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