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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宴饮】完整的篇章·潮汐(2)

此为《阿德里安的宴饮》(简称《宴饮》)总第四章,前文请见合集(正文自《散乱的正文·一》始)。

《阿德里安的宴饮》计划讲述一位独眼骑士与一位吟游诗人的故事,架空背景,基本设定采用中世纪风格。《散乱的正文》为独眼骑士篇,《完整的篇章》为吟游诗人篇。部分设定会在之后单独设列或在正文内补充,请关注。

此为初稿,之后可能会做出修改。

期待有兴趣的诸位留下一些评论~

正文见下



正文:



希夫很难去想象人们的过往。在罗特维德港,生活如同秋日枝头的树叶,单调且萎靡。人们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工作,一段生命结束之后,又有另一段生命作补,子袭父业,如此往复。这样看来,生命就是一段一眼便望得到尽头的路。就连霍夫里希家的人,也遵循着同样的规则:接受贵族教育,探讨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收取每年的税金,之后喝昂贵的酒,同其他贵族结亲,奔赴往来于一场又一场宴会,生儿育女,继承家姓与家徽,直至……世界尽头。爬虫每日沿既定的路线来回,人亦如是。如此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故事,应当不难猜测——但,并非所有人都来自罗特维德港,也并非所有人都是秋日落叶,行将沦亡。

希夫并非从未试图探查汉斯的过往,只是因为对方狡黠异常,除非自愿,否则绝不透露分毫蛛丝马迹。然而某些端倪依旧不难捕捉,譬如他曾到过罗特维德城,譬如他手艺极好,每每希夫带回贝类或鲸骨,他都能打磨重塑成形态各异的戒指将其卖出,再譬如他时而发抖得厉害,只能靠饮酒来缓解。昔日他背着包袱,如同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一般在港口落脚,而如今不过是这港口中毫不起眼的一名渔夫,但希夫笃定,在过去的过去,他必然曾遭遇过什么。

“怎么?你以为我有过什么波澜壮阔的往事吗?”汉斯饮罢一口酒,直接把橡木杯立在面前,双掌半环住杯口,手背拱起。希夫微微挺直身体,目光越过他刻意经营的障碍,看到那双眼眸格外明亮,如同干柴堆上点了一把火,烧透了往日浑浊。

“我知道,你喝过的酒比我喝过的水都多,汉斯叔。显而易见。”

“此话不假,可实际上很多人看似走过漫漫长路,经历的却都是相似的景致——”汉斯饮尽杯中酒,起身又去续上一杯,“好多人啊,五十岁和十五岁无甚差别。我其实也只是个小人物而已。”他斟了酒,却没有回到桌前坐下,而是面向幽暗的墙壁默默站着。希夫擎着烛台走上前去同他并肩而立,烛火映出一半的墙壁,那上面随意钉了几根钉子,各挂着一枚戒指。希夫正想凑近了看,却不料肩膀被人重重一拍,烛台里的蜡油险些流到手指上,他慌忙稳住身体,下一个瞬间,耳边凭空掠过一股风,四周顿时坠入黑暗。他几乎要脱口惊叫,若不是汉斯用惯常沉稳的声调提醒他,他甚至会夺门而出。

“灭了火再看。”汉斯索性直接把小臂搭在他肩上,斜着身子提醒他,口中喷出腥臭酒气,似乎已经醉饮了无数天。希夫别开头,却无意间捕捉到黑暗中闪烁的各色光亮。

“梅尔在上……”他眨眨眼,直到确认眼前所见是现实无疑,才凑近了仔细观察。那些挂在墙上的戒指,每一枚都闪烁着不同的颜色,但却又不是纯色,如同傍晚的海上升起月亮,或是清晨的霞光中点缀星辰一般,深蓝色与赤金色旋转舞蹈,暗红又流淌在淡紫之中……如此细数,一共五种颜色,交相辉映,宛若彩色蝴蝶栖息于幕布之上。

即便是在梦里,希夫也从未见过如此缤纷的景致。

“这……你五年来就是在做这些?”他几乎要伸出手去触碰这些落入凡间的星辰,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如此行动。他冥冥中觉得自己每日在沙滩上拾来的各种贝壳、珍珠、鲸骨、石块,就是派了这些用场,“或者说,你之前就已经在做了?”

“这是祖传的技艺,只不过在我这儿又精进了些,不然你以为我三十八年来靠什么谋生?不是所有城市都靠海,有渔可打。”汉斯拿过烛台,重新点亮蜡烛,“十八年前我与另五人沿疏瓦森林北上,想要翻越浮翼山脉,进入邻国国界。彼时我正当壮年,方才入伍两年有余,在军队中也算佼佼者之一,而那是我的第一个编外任务,同其余四位骑士一起护送另一人前往邻国。”希夫眼望着那些戒指的光芒黯淡下去,连同身后汉斯的声音也低沉很多,寒冷与酒水将声音分解得支离破碎,格外嘶哑,仿佛他已在沙漠之中跋涉了无数时日,逐渐丧失全副力气,又仿佛他是自愿放逐于回忆之中,愈行愈远。希夫蓦地想起他与母亲在那个狭小房间中度过的无数时日,星光和月光搅做一团从窗缝中挤入,母亲形如枯槁,睡得并不安稳,而他彻夜清醒,无法入眠,那海水一般的柔和光线,也丝毫没有如所期待的那样让他窒息而死。

“这和你的老本行又有什么关系?”他最终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向汉斯抛出一个问题,以示自己并未走神。

“那都只是些少年的叛逆罢了。”汉斯轻轻笑了一声,宛若黑鸟在枝头停留片刻便又飞离,“父亲本要我继承他的首饰铺,但当时我踌躇满志,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想离开那座呆了十八年的城市,到外面闯出一番天地来,因而自然将所有异见都视同无物。实际上我本没有错,入伍之后我接受了一年的骑兵训练,也断断续续参与了一些与周边小国的战争,倘若我能够完成那个任务,回国之后便会受封骑士。哈,沃尔夫爵士,想想就觉得荣耀不是吗?但是,你可曾听闻约什·格洛克,就是那个很久以前的国教教宗,他说过这么一句话,苦难与呼吸类同。我直到后来才觉得,苦难的确与呼吸类同,呼吸无处不在,苦难也如影随形。”

汉斯转回到桌前坐下,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正对着已经隐入黑暗的五枚戒指。希夫自觉地没有坐在他对面,而是默默倚着墙角,等待接下来的讲述。他开始觉得每个人的往事都不仅仅像他们脚下的影子那样窄小,那样贫乏无趣,反而是像蛰伏在大海尽头,他一心想要前往的云之乡那样,看似浅薄,飘渺,实则包蕴着无穷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甚至有海神梅尔与三头巨鲸在其中厮杀作战。而他自己也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渺小,隐忍,也永远不会同他人讲述的故事。

“当你志得意满的时候,永远不要忘记黑暗中的匕首。”汉斯说,“可我当时年少轻狂,身边其他四位骑士又功勋卓著,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返归王都,可就在我们进入疏瓦森林的第三日,不知名的东西袭击了我们。我甚至……我甚至……”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最后些许嘶哑的余音被扼杀在喉间,希夫跨步冲到他面前,只看到他正试图死咬牙关,但又紧接着发出类似于船体在礁石上摩擦的细小声音。他握住橡木酒杯,希夫知道,这是他的怪病又发作了,只要喝点酒就会恢复如初,但他拽住希夫的手腕,只是空空握住,勉强拉扯,使不出分毫力气,一边竭力发出浑浊的喉音,如同泥沼上破裂的气泡,阻止他从架子上取酒。

希夫望着他微闭的眼睛,又想起母亲去世的当夜,药罐中只剩最后一点瑟荼草汁,那时他抬起母亲枯槁的肩膀和头颅,准备喂她喝下那草汁,但母亲死也不肯张口。她偏过头去,希夫伸手向她唇边,而她又倔强地偏向另一侧,口中嗫嚅着断续的词句。

“我不喝……喝了就……就见不到他了——”

也正是在那一刻,希夫突然透彻地明白了母亲的愿望,也紧接着知晓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但是此刻呢?汉斯·沃尔夫究竟想让他怎么做?他一时手足无措,只能靠回握住汉斯的手臂来缓解紧张。

汉斯抓住他的袖口,单手向上攀援至肩膀,把肩头的衣服揉成一团,将他拉近自己,又把冷汗涟涟的前额抵在他胸前。“哐”地一声,橡木酒杯倒在桌上,麦芽酒浸入木头缝隙,又沿着错综的纹路滴在地上。希夫僵硬地支撑住汉斯,湿淋淋的乱发摩擦他的掌根,而那副躯体颤抖着,如同一头受惊的动物,在无形的陷阱之中苟延残喘。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他努力扶稳他,但他太重,坐在椅子上又过于低矮,于是希夫只能半跪下来,到与他平齐的位置,可没料到汉斯的身体愈发瘫软,就好像一条死鱼一样滑落在地,向前倾倒。希夫双手伸入他腋下,勉强做一个环抱的姿势,让他将下巴靠在自己肩头,试图把他拖到床上去躺好,可他突然拼命挣扎,喊叫连连,一个又一个单词从他口中蹦出,如同混乱无稽的呓语。希夫近乎挫败地叹一口气,索性也跪坐在地,仔细听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我是不会抛弃……阿丽娅——等……马,马匹都没了……”

希夫仿若置身于深海,身侧是漂动不居的水流,汉斯时而叫出这个名字,时而叫出那个名字,言语依旧混乱异常,完全摸不出头绪,但好在身体没有继续颤抖,逐渐平复下来,呼吸也趋于平缓,如同一匹埋头吃草的老马。月光从门缝里溜进来,伴随些许寒风,静下来之后,身上的汗水在吹拂之下反而更冷。海潮拍打礁石的声音丝丝缕缕,层层渗透,雾气隐约在周围漂浮,就好像是蜕下来的一层星辰碎屑。希夫让汉斯倚靠在桌腿上,自己则站起来,四下环视,盘算着怎么把这醉鬼拖到床上去。

“不……不妨事。”汉斯嗫嚅着。希夫没有留心他说了什么,直到他脱口叫了自己的名字。

“希夫小子。”

“哦?你缓过神了?”希夫这才发觉,原来他方才是在对自己讲话,“这叫不妨事?你不知道你刚才……我之前就劝你不要喝太多酒,你——”

“这不是喝不喝酒的问题。我也不是对酒上瘾。只是,这次我不想再忘却了。”一阵拖拖拉拉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他在试图起身,希夫转身回去伸手帮他站稳,心中自动将他这句解释划做掩饰与谎言。且不说别的,自从五年前认识他开始,他说不会在罗特维德港长住,却一住就住了五年;他说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流浪汉,背后却有这等故事;他说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却在今夜把这些过往吐露而出。好吧,好吧,他一向把其他人的话都当真,除却他们说父亲有了别的女人,母亲和贵族老爷偷情之外,但凡他们看着他的眼睛,用笃定的语气对他讲话,他便不会怀疑;对汉斯也是同样,可这一场混乱下来,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一切都认真对待。

“我不让你去云之乡的原因是,大海尽头的只是另一个国家,没有云从另一边升起,也没有海神梅尔统治全域。疏瓦森林横贯浮翼山脉,一直延伸到海边,这整个的版图就好像一个弯折的鹿角,也许正因此这片区域才被称为罗特维德。不止在海边,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日月都是在同样的视线尽头升起,人们永远捉不到它们,云也是一样。

“十八年前,我们正是在即将跨过边界的时候遭遇伏击。我从来不曾知道我护送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也更无从得知为何会有人埋伏。四位骑士尽数被杀,就剩下我和我们拼死护送的那人。我们一直在森林里奔逃,没有马匹,没有救援,到了最后,我们还是中了计。”

汉斯直视着希夫的眼神就如同刚硬的刀剑,可一旦有月光射进来,那些钢铁上就起了一层薄雾。希夫开始猜不透他的意图了,倘若他一开始是为了劝服自己不要以身涉险,直接陈述结果便可,又为什么要讲这样一个故事,而且,又为什么要告诉他那虚无的云之后实际上存在着另一个国度?

“说了这么多,汉斯叔,你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试图从高度的落差上施以些许威压。

“你是个聪明小子,希夫,而且从不知放弃为何物。”汉斯仰视他,答道。

不,汉斯叔,我放弃过。希夫心想。我曾经放弃过整个世界,不仅仅是五年前吊在峭壁上的时候……

“而且你从不甘于就此停留。”汉斯说,“十八年来我一直在找合适的人选。这人最好正值少年,有足够的气力,最好遭遇过命运的折辱,却仍不言放弃,或者想过放弃,却又从沉沦中复起。无论如何,我要告诉你这个故事的结局——

“他们像围捕兔子一样将我们逼入绝境,当时我们面前是一处峭壁,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就在那时,我拼尽全力保护的那个男人突然出手,结果了所有杀手。”

“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

“我也同样疑惑,于是我揪住他质问他,但他只是任由我喝骂他,之后才静静地说,这一切必须如此。之后他说,‘我知道你祖辈都是匠人,若你想让你和你的朋友得到安息,那便打五枚戒指来,上面要有你们各自家徽的底色。十八年后,到浮翼山脉尽头,与海相交的地方,交予我。以我微薄之力,虽然无法让你的战友们重获新生,但至少可以不让他们做孤魂野鬼。你也同样。”

“这可太荒唐了,简直是天方夜谭!”希夫嗤笑,“莫非你比我还要天真,竟然就这样相信了他?”

“他话音未落,就化作一只巨大的白色狮子,越上崖顶,在大雪中销声匿迹。”汉斯闭上双眼,缓缓吐出最后这句话。

希夫瞠目结舌。

“好吧,梅尔……不,去他的梅尔吧!你是想让我替你送这五枚戒指,我猜的不错吧?若果真如此,你总该告诉我这个人,他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吧?”他皱眉,把手掌死死按在额间,停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

“吟游诗人。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只说他是一位吟游诗人。”汉斯深呼一口气,将脸庞深埋在手掌之中。

希夫觉得月亮吐出的雾气正从地上升腾而起,几乎要淹没他,让他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TBC-

 

文中出现的各类名称:

梅尔(Meer):海神

疏瓦森林:Schwarzforst

浮翼山脉:Flügel Gebirge

约什·格洛克:Josh Glocke

瑟荼草汁(Sertür):类似吗啡与罂粟花,有麻醉功效,但多饮会产生幻觉。

阿丽娅:A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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