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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乱的正文 · 二

【前文请见合集】


「骑士」

 

他竟然又睡去了。这实属不可思议。

他在黑暗中恢复知觉,却无法睁眼,仿佛被困囿在心中的某层牢笼中无法逃逸——这又是一场化梦,他无奈地喟叹。无法睁眼,无法移动,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只能眼看死亡发生,抑或这具身体的主人本身就在经受死亡,如同浸入盛满麦芽酒的酒桶,在逐渐麻木中缓慢死去。这场梦是否紧紧承接于上一场?他无从得知。这种情况实在鲜见,又或许这只是第一次,接下来便会有接踵而至的第三次、第五次,乃至成为一种被动接受的习惯,就像他几年前开始做化梦那样。两场梦之后,他还有没有力气跨上坐骑随众人一同前往洛德城?仁慈的阿洛维亚啊,希望情况不要糟糕至此,他绝不想成为小队里拖后腿的那一个。

然而眼前乍现光明。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去遮挡,却又发现身体不受自己掌控,便只能生生承受下来,片刻之后才可以正常视物。视线所及是一片白色的天顶,巨大的圆状屋顶中心是突出的尖底物体,中心周围模糊可见绳结状的形体,而自中心起始,有波纹状的图案散逸开来,船舶,马匹,林木,甚至巨龙的图案看似不规则分布其间,却又产生一种巨大的和谐,将观者完全笼罩其中。这白色仿佛无边无际,有那么一瞬间,他再度忘记自己此刻正被困在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之中,甚至想伸手触碰,起念无果,才猛然回神——他并非仰望这天顶,而是正视,如此说来,这具身体此刻正平躺在地上,不知是遭了什么痛苦或者谴责,竟然会置身于这样一处如此莫名的地方。

身体左侧仿佛被人触碰,如同饱满的水囊被戳破一个小口,随即有水倾泻而出,那生硬的触碰很快蔓延开来成为横贯全身的疼痛,甚至连一呼一吸都牵动腹部的伤口。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曲起手臂试图撑起身体,之后缓缓坐起,一次尝试站起未果后再度尝试,却猝不及防被抓住双肩,于是这破布一般的身躯又跌落回地面。由于背甲厚实,头部没有遭到撞击,但这一击之后,腹部却疼痛更甚,他的双手也钳住来人的手臂,再攀援而上扼住颈部,用力,用力啊。他心想。但这具身体实在过于虚弱,仿佛抓了一条泥鳅在手里,对方奋力扭动挣脱。他翻过身,腹部撕裂的疼痛直达手腕,他几乎擒不住对方,但好歹最终没让那人逃掉。

现在他得以正视袭击者的面容。显而易见,双方正你死我活,面目想当然狰狞无比,但抛开这一切,对方垂落在一侧的兜帽上,有个纹章格外突出。尽管腹部的疼痛分散小半注意,他还是竭尽全力看清那纹章。金色的圆环之中,苍白的手握住一束火焰,与王领骑士团的纹章如出一辙,区别只在骑士纹章中,白甲遮盖的手握住的是黑色长剑。

对方竟然是王领术士团的一员。只要这袍子不是他偷来抢来,那身份必然没错。联想到此刻身处的白色圆顶建筑,他有理由推测这场化梦,这次厮斗,是发生在与王室相关的地方,甚至就在都城之中。

“迪……沃……克。”术士从喉咙中勉强挤出几个字,连起来听颇像某个名字,也许他此刻附身而上的这具躯体正是如此称呼。术士曲起膝盖,朝腹部狠狠一踢,正中先前的伤口,剧烈的疼痛感似乎能将意识从躯体中瞬间抽离,他一边在心底咒骂术士,也咒骂受伤的宿主,一边竭力保持清醒——就此刻而言,他对二人的关系的确好奇了起来,这场化梦似乎变得没那么糟糕了。

所有化梦必然以死亡作结。他在心中重复这条规律,这是做了千百场梦后,他自己总结而得。我且看看这场梦以谁的死亡作结。

他颤抖着松开手,术士趁势逃逸。他勉力抬头,发现对方正奔向圆厅正中的那根粗实的方柱。尽管视线颤抖,但他集中注意力去看,仍能勉强分辨大理石制的方柱上,雕刻而出的纹理与圆顶别无二致,只有一点不同,方柱上多了许多人的形象,可惜的是,那些人衣着如何,身份如何,他再也无暇看清,因为这具身体早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同样朝那个方向奔去。在嘶嘶的喘气声中,他听到他的宿主辗转重复着一个词。

“不。”

他飞扑到术士身上,死死抱住对方。术士拼命扭动挣脱,甚至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插入铠甲右侧的夹缝之中,护身皮衣轻而易举被穿透,如今他两处重伤,疲软得好像一个漏光了的水囊。

“你拿不到的,弗兰德齐。”他虚弱到只能喘息,但依旧紧贴着术士的耳朵,在他耳边如此说,“就算……”

术士不等他说完,手起刀落,继续毫无章法地刺向他的身体。又要体验一次死亡逼近的感觉了。他想,不过自己此刻竟然出奇冷静,仿佛已然接受了命运的制裁,放任这身体死去一般。可他的宿主却没有停步,拦腰钳住那术士,用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向前冲去,这两具扭打在一起的躯体掠过正中的雕花方柱,方柱上隐约展开着一本巨大而沉重的书。

术士吼叫起来,那声音绝望又不甘,他这才明白迪沃克——似乎这的确是宿主的名字——意图何在。被称为弗兰德齐的术士丢掉匕首,同样死死抱住迪沃克的身体,竭力停住,可迪沃克的气力不知从何而来,竟然能够不顾对方的阻拦,就好像一只垂死的猛兽,即使生存无望,也必然不会独赴黄泉。

原来这骑士想要的是同归于尽。他几乎默认迪沃克是个骑士,不仅凭他的铠甲和佩剑,抑或功夫身法,还凭借他模模糊糊感觉到的那种忠诚和坚持,甚至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冷静与残酷。这样的感觉,他只在寥寥数次梦境中接触过,而对方无一例外都是骑士。

两人挣扎着一同从窗口坠下的时候,他得以瞥见那座建筑的外部。通体白色的建筑的确少见,这无数的大理石只是运来都花费不菲,更遑论之后建造。他没有去数那些窗子,但毫无疑问,这建筑少说有五层,而他们是从最高处坠下。他听到声音,嘈杂如同潮水,其间伴随某些突出的噪声,似乎是惊呼和呐喊,如同他儿时生活过的那个小酒馆。他藏在酒窖里,趁养父不注意的时候,才敢读那些他四处搜集来的故事,无一例外都是残损的,但引他遐想。不过养父总是不合时宜地打断他,撕碎他的书页,用粗哑的声音命令他。吉尔伯特,他妈的读什么书,还不快去干活儿!我可不养吃白饭的书呆子!

他当时真的想过把养父那颗肥大的头颅按进酒桶里,用力,一直按着,直到——嘈杂声撞破耳膜,如同一把冰冷的钳子,掀开他的眼皮。天光尚在云间徘徊,四周涌动的人群只留下影子,他悚然一惊,明白这正是自己的身体,如假包换,毫发无损,包括无法视物的左眼。

他仓皇地伸手去摸放在一边的剑,但黑暗中突如其来一记劈砍,他又仓促收手,就地一滚,总算避过,可这样一来他背后便只剩一堵结结实实的墙。他自一开始就身处逼仄的夹角,无法脱身。

紧贴墙面,他飞踢起脚下的被子,右手撑住床沿,翻身而过,左手勉强抽出长剑,挡住迎面而来的第二记劈斩。杀手没有佩戴任何纹章,身手又敏捷,显然是佣兵。只不过,不知道什么人会雇佣兵来杀他们这些正要去北方作战的骑士团成员。

左手持剑无力非常,杀手的剑死死压来,吉尔伯特用右手撑住,努力顶开对方,却不料此时又从门外走进另一人,手执一根差不多一人高的长棍。吉尔伯特只能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企图将杀手推开。新来那人改为双手持棍,如同拿一把长枪径直刺来——

正中杀手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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