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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三秋(短篇一发完)

原创短篇,一发完

毫无逻辑的瞎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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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秋

 

回来了。

 

楚三秋三步并作两步跳下车的瞬间,耳边回响了许久的声音潮水般滚滚退去,正仿佛夏虫的聒噪猝然敛起,只余风吹着树叶的声音。

 

楚三秋觉得心中朗然清亮了许多,便站在原地感受了半晌,直到公车引擎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眯起双眼,背对马路,视线越过公交站牌,望见远处脉脉的青山——甚至想象着更远处的海洋。

 

夏末初秋的时节,一切都还承受着阳光的炙烤。汽车轮子轧过路面的声音,路边行人有一阵没一阵的笑声,都像是裹挟着沙砾的海风一般沙哑酥软,把小镇浓醇的阳光琢下一块来细细打磨,四散在她即将看到的海水里,或许还有飞鸟的翼上。

 

她总算是到了这地方。梦境与现实中反复出现的声音敦促她辗转回到这个背山临海的小镇上,睽违多年,再见时一切已大不相同,可她并没有追忆或感慨的欲望,只因这地方于她来说,不过也如生命中匆匆经过的无数个城镇一样,仅仅是单纯风景的变换组合而已,若还有一丁点眷恋的话,也只是童年模糊的记忆罢了——对于她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来说,童年意味着什么呢?不想也罢。

 

我回来了,现在要怎么做呢?她在心底问那个销声匿迹的声音,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向四周望了望,除了向前延伸到拐弯处之后消失的柏油路之外,就只有身边唯一一条上山的小径了。于是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喝完瓶底最后一点水,把空瓶子揣回背包里,沿着小径穿过一片空荡的草地,走进浓荫遮蔽的山林里。

 

她并不是什么热衷探险和攀登的人,只是暴露在暑气腾腾的马路上终归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而海山并不险峻——她隐约记得小时候来过——想回到过去那片地方,这无疑是条清静的路。

 

偶尔有几个在道边草丛里捉蚂蚱的小孩子抬起头打量她,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以前的样子。山海镇的范围比十几年前大了不少,现在看来,是西北面更繁华,人来人往,车流涌动。不知道山南沿海的地方变成什么样了呢?楚三秋经常控制不住流动的思绪,就像现在一样:童年时的记忆正一点点被唤醒,容不得她拒绝,似乎双脚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化作山海镇古旧湿滑的青石板,在她心底留下斑驳的痕迹。

 

你是谁?沿着人踩出的小道向上走的间隙,三秋又开始下意识地问这个问题。她曾无数次在梦里,在夜间,白天发呆的间隙中听到过一个声音。这声音渺远宛若虚无,但又的的确确是存在着的,明明如影随形,可她无论如何追问,都窥不得分毫。

 

那声音说:回山海镇去。回山海镇去。回山海镇去。

 

除了一再的催促外三秋得不到任何回复,她只能依言回到山海镇来。但那声音又陡然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一切是否只是个梦?抑或是妄想和臆症?

 

树木延伸出阔大的浓荫,笼罩整条小径。三秋走着,流水声逐渐随海风入耳。是山溪。海山一脉南北延伸,到山海镇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个山头,越过顶峰之后缓慢入海,仿佛一只伏下身子的兽,张口面对北风,长尾垂入海水。

 

三秋循声而去,拐上另一条斜插入林的小径,水声在风中愈发摇曳起来。她缓缓前进,之后拐了个弯,一片阔大的空地赫然映入眼帘。空地中央突兀地立着什么东西,她看不太清,只能继续走近。失去树木的荫蔽,粘稠的日光附着在任何能够触及的东西上,包括那根小臂粗细的石柱,三秋这次看清了。

 

这是什么?三秋心中惊疑,表面却屏住呼吸,不动多少声色。

 

山海镇的镇魂柱。

 

你又出现了。平地起风似的,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三秋竟然有种放下心的松弛感,但惊惧毕竟更甚,疑问还是在心底浮现。

 

她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的踪迹,索性放开声音问:“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果然全都忘了,即使回到这儿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不。阿秋,你到水边去。”

 

风从身后涌来,林间的清香与海边的咸涩混杂,吹动三秋的头发往一个方向飘。仿佛手和心都被什么人牵住似的,三秋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风走,直到那一整条溪水都在她眼前流淌。

 

“阿秋,你一直想知道我是谁。你从未想过,从未猜测过,也从未寻找过别的可能性,因为你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尽管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声音响起。这是三秋半年多来听过最长的一段话,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溪水,竭力集中精神。

 

水中蓦地跃出一条黑脊白腹的鱼,在阳光下甩动尾鳍,周身鳞片反射光芒,似乎要如那溪水一般飞溅而出。三秋站在几步开外,眼看着鱼儿出水,转眼就坠向地面,下意识地想抢上几步接住它。

 

“不必。”那声音蓦地出现,随即风又卷起,浮在她掌上,颇有几分轻飘飘的重量。

 

三秋突然动不得分毫,无形的风宛若绳索,捆住了她,只能徒劳地看着鱼儿蜷着身体向下坠落。可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鱼的身体突然模糊起来,身上的鳞片似乎都在不停抖动,紧接着有水流不断从那些细小的缝隙间溢出,到最后竟直接化为一团透明的水,浮动在空中。阳光穿透水团,在地上放射出斑斓的色彩。

 

未等三秋反应,水又上升到与她双目齐平的位置,那里面没有任何杂质,没有枝叶、泥沙,清澈得只能映出她的眼睛。水从一团化作一线,抖动一下,好像猫儿抖动毛发,然后直直飞向那石柱,从石柱顶端贯穿而下,周身的浮雕瞬间盈满亮色。

 

三秋愕然,急急跑向石柱——风没有阻拦她——弯下腰细细看柱子上刻着的浮雕,从下往上看,似乎是在讲一段故事。

 

“这是什么?那鱼……那水,都是你么?”三秋问得断断续续,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心中仿若擂鼓,情急之下她只能双膝跪地,沿着石柱一遍又一遍地看。

 

“看明白了?”声音在头顶响起,与方才模糊的声线全然不同,这次的是个清亮的女声。三秋循声看去,发现石柱最顶端的小石球动了动,缓缓张开,薄脆的一层灰色表皮也碎裂掉落,紧接着她看到了一只四肢伸展的乌龟。

 

乌龟伸长脖子看她,她也看着乌龟,相互瞪了几秒之后,三秋换了个姿势,索性盘腿坐在地上,看接下来还能搞出什么名堂。鱼变了水,水填充了浮雕,现在又出来一只乌龟,这乌龟要是会说话,她也一点不觉得惊讶——

 

“我现在只能保持这副样子。”乌龟说。确切说是乌龟张了张嘴,声音紧接着响起来。三秋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她向四周看看,最终还是把视线落回在乌龟身上。

 

“别看了。我是鱼,是水,是那个你一直盼望着消失的奇怪声音。我的本体就是现在这样,不过以前我还是可以变成人的。”乌龟站在石柱顶端纹丝不动,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叙述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

 

“你是谁?你……我是说,你应该有名字吧?我们……”三秋深吸一口气,“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也应当知道你的。”

 

“我有好些名字。原本的,为人时的,还有……”乌龟顿了顿,“还有朋友取的。你想知道哪个?”

 

“我想知道和'阿秋'对应的那个。”三秋回答得不假思索。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中酝酿多时了,自从方才被唤作“阿秋”开始,就有许多片段在她眼前闪过,她无法不去想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与对方之间的联系。

 

“那好……我叫阿深。”似乎松了口气,对方言语中隐约还带上了一丝喜悦。三秋非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事实是,这个念头没能在她脑中走过第二遍,因为这个称呼所唤起的,不仅仅是她近乎战栗的情绪,还有被层层沙砾掩埋的,本该忘却的记忆。

 

 

 

2.中秋

 

三秋一向孤独,尽管她不甚在意。她从小没有爸妈,别人家的孩子被叫回家吃饭的时候,她只能在街上百无聊赖地踢石子儿,然后迟迟地挪回福利院去,被院里的老师一顿训斥,晚饭自然也没她的份——饿着肚子睡觉并不是件难事,难的是腹中空空,还要翻墙出去。如果遇上一连两顿都错过的情况,她就只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选择那个稍矮一点的栅栏了。

 

每晚一次的见面是她最盼望的时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错过。她幼小的心灵整日被这最重要的事情填得满满的,也因此而忘记了生活中其他的困厄。她是要去见她的朋友的,一定要去。

 

“阿深!”还没走到近处,三秋就已经耐不住性子喊了出来。坐在石头上摆弄树枝的女孩闻言转过身来,见到是三秋,也绽开了笑容,招招手,又拍拍身边空着的石头,示意三秋坐过来。

 

“阿深,你身上凉得就像……就像福利院的大冰箱!”快乐从心底升腾上来,三秋又靠得近了些。阿深身上似乎自然带着凉气一样,在这个仍旧炎热的秋季里,三秋想到的只有福利院的大冰箱,还有限时供应的、每人只能分到一瓣的冰镇西瓜。

 

“到冬天你就不会这么想了,阿秋。”女孩笑着说。语毕,她把手里把玩着的树枝扔进水里,抬起左手手掌,汩汩的溪水登时分出一条细小的支流来,宛若细线一般缠住树枝,像一个在水中玩闹的孩童一般,又把树枝抛回给她,然后继续安分地汇入主流。

 

三秋在一边看着,只有瞪大眼睛的份儿。可阿深玩完这一个小把戏,把树枝攥在手里许久,低着头,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夜里的风声和水声此时似乎被放大了数倍,直直往三秋耳朵里灌。她摇摇头,努力把这些声音驱赶开,看向身边的阿深,心里突然有点慌。

 

“怎么了阿深?”她拉住对方的手。

 

“阿秋,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害怕。”阿深说着,转过来看着三秋的眼睛。

 

“我保证不怕!”胃里像是有什么翻搅起来,三秋不知道这是不是害怕的感觉——她之前从未怕过,直到今天才开始为失去而担忧。秋夜瞬间冷了许多,三秋仍旧没有松手。

 

“明天早上会有一场海啸,阿秋。也许会有很多地方受灾,但我没办法去管,这是天的旨意。我不能再告诉其他人了,阿秋,我只告诉你一人。明天你一定要早早上山来,绝对不要耽搁!”阿深盯着她,每句话都说得很清楚,末了,又补上一句,“还有,明天你可能也见不到我了,不过别怕。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三秋懵懵懂懂。那些话是进了她的耳朵,却似乎并没有停留在她的心上,但她又无法抑制那些话带来的恐惧感。她们就好像不会再见了一样。尽管阿深的语气那么笃定,可除了像现在这样偷跑出来玩,一起做些没人知道的小把戏之外,她们的未来还会是什么样呢?三秋想不到。

 

她并非从一开始就认识阿深,原本她总是一个人,仿佛从小就懂得许多道理,却又仿佛什么也不懂。她不喜欢和其他孩子一起捉弄别人,也不喜欢看他们对她异样的、排斥的笑容——就因为她是福利院的孩子。

 

阿深不一样,只是她原本并不叫阿深。她从一开始就在那了,在山林里,靠着溪水看月亮。三秋第一次偷跑出来,不顾一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就撞到了在那里坐着的阿深。

 

没想到你能看见我。这是阿深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三秋没明白。

 

我叫陈深。你为什么要半夜跑上山来?你家里人呢?阿深又说。

 

我没家里人!三秋大声说,林子里的鸟扑棱棱飞起来。我一直一个人。

 

哦?一个人?阿深脸上没有那种让三秋讨厌的表情,只有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某种平和的安慰。那正好,我也一个人。

 

——她是三秋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后来,三秋自然而然地叫了她阿深,她也欣然接受。她把这叫做“心有灵犀”,还说,一千年了,没几个人能看到她,后来他们也都陆陆续续走了,她就一个人生活。

 

儿时的三秋对于时间这种概念很是模糊,对于所谓离去更是无甚感触,只是这女孩待她好,总讲些奇妙的故事,还教她采山里的果子吃,掬山里的清泉喝,和山里的动物玩,其他那些,她也就毫不在意了。

 

“记住了吗?明天一早就上山来,千万不要去海边。”阿深叹口气,又提醒道。

 

“记住了。”三秋点点头。有时候阿深像是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但有时候阿深又不一样了,似乎懂的很多却不愿意说出来。

 

“今晚早点回去吧,好好睡一觉。”阿深牵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一双眸子盛满月光与河水,三秋凝视进去,觉得自己就是一条水里的鱼,除了随波逐流之外没有任何选择。她久久地看着,直到阿深先站起来,她也跟着站起来,她知道她们是要说再见了。

 

“去吧。”阿深说。

 

“阿深……明天见。”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三秋总是滔滔不绝,可这次她只说得出这一句话。这比其他人的疏远和隔膜还要难受一万倍,但三秋只能忍住眼泪。她想长大,一直都想,可不想这么悲伤。

 

三秋一路狂奔回去,没敢回头,耳朵里灌满风声,鼻子被由内而外的一股情绪堵住,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张大了嘴喘息,几次差点摔倒。她翻墙跑回福利院,摸黑进了房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一整晚睁着眼睛,愣愣望着从窗口射进来的月光,直到天蒙蒙亮。

 

她一直记着阿深的嘱咐,可外面黎明时就起了风,紧接着是倾盆的暴雨,和她一个房间的另几个小姑娘吓得缩成一团。福利院的老师们把所有孩子都聚集在破旧的大教室里——勉强容得下七十个人,是福利院最宽敞的建筑。老师和孩子们靠在一起,一个男老师和另一个看门的大叔轮流在教室外面守着。暴雨时不许开灯,浓郁的恐惧感聚集在一起,就好像外面沉沉的乌云。三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想着阿深。

 

“海啸!是海啸!”雨声拍击着窗户,但外面的声音还是能听个半清半楚,喊声没有再响起来,但风声却越来越紧。三秋浑身发抖,那喊声就仿佛一场海啸,在她心底席卷而来,已经把一切都毁了个干净。她什么都不敢想了。她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曲而有些麻木。前后左右的老师和孩子都躁动起来,一个女孩紧挨着她,她几乎闻得到对方发间的汗水。

 

密不透风的人群终于有了点松动,似乎是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三秋被人潮推着往外走,七十多个人你推我挤,抽泣声被踩得破碎凌乱。

 

三秋被推搡出门,暴雨瞬间把她浇了个透。风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全都抽打在她脸上身上。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天旋地转,只有阿深的那句嘱咐回响在耳边。

 

明天一早就上山来,千万不要去海边。

 

——她会在那么?就好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等着我么?

 

三秋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但有又更多的雨迎面砸上来,她只能把手臂挡在面前。有人拽她的另一只手,她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一样挣脱开了。她想跑起来,但风吹得她迈不开步,而且雨水几乎要把她拍进泥土里。

 

三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哭,无助感把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这样就永远见不到她最好的朋友了。这两种感觉——失去自己和失去别人——哪种更好些呢?三秋望着眼前黑黢黢的一片,那黑色似乎在移动,鼻腔里除了海腥味儿还有土腥味儿,但转瞬间那片黑色倒塌了,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冰冷的疼痛感刺穿皮肤,下半身动不了了,紧接着是手臂,最后——

 

三秋猛地醒了过来。

 

彼时她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现在她全都想起来了。

 

 

 

3.深秋

 

海上有异兽名蜃,溯流而生,顺风而行,寿接千载,化众生相,难辨其类。时人曰妖,惧,立祠飨之,风调雨顺,又曰奇兽也。

 

“这招魂之术,以我的修为,一生也只能施一次。上天的惩罚总是这样不公道,阿秋,山海镇为何要毁?山海镇何错之有?更何况……罢,不提也罢。”少女的幻影浮现,在空中宛若漂浮的水雾,“我便不从这天道,结果当然是天谴,不过我也不在乎——朝朝暮暮一成不变并非我愿,与其长寿,不如蜉蝣。”

 

阿深的面貌变了许多,尽管现在如此模糊,但看上去仍颇有几分英气。除此之外,话语间也多了些锋芒,与记忆中那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大不相似了,但三秋却更喜欢这种性格,因为那也正是她追求的品质。她不愿被世事打磨成一块圆滑的鹅卵石,即使多受些白眼和非议,甚至孤立,她也心甘情愿。可,见到阿深这副样子,她倒宁愿自己不曾活。

 

“阿深,你救了我……又为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如果可能的话,三秋愿把命舍给阿深,只要她能多活些时日,可自从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她便觉得阿深定不会接受,索性也丝毫不提了。

 

“这是重生的代价,并非我可以掌控。不过话说回来,忘记也好,这样你便不会想起我……”阿深的相貌愈发虚无,三秋甚至能看到那幻影后面的镇魂柱,“可——”

 

“可你终究是把我叫回来了。”三秋脱口而出。她有些后怕,倘若自己拒不理会那声音,可能阿深就会孤零零地化作这世间的一缕精魂,不会有人再记得。

 

“我没舍得下你。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我牵挂的,那就只有你了,毕竟,我们曾答应过会再见面的。”阿深的唇角牵动了一下,但三秋已经看不清了,仓皇间她只能伸出手去,想触到那缕残象,但手指径直穿过,什么都没有。她猝然缩回手,仿佛空气都带着某种刺痛。

 

“我死后,并不会就此消失。一半的精魂用来化育一个新生命,另一半的精魂会变做风和雨水,还有树木和海洋,就在这山海镇里。我生在山海镇的水里,死也要回到这水里。阿秋,”她的声音宛若轻纱,裹住三秋的双耳,“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是个孤独的孩子,你的内心一定很丰富,你从不问为什么,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我曾经尝试在原来的山海镇里走过一遭,没人能看到我,即使是那些孩子。现在我也许可以说,我爱你正如爱另一个自己。”

 

那些话,阿深说过的那些话,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却也只是转瞬即逝。三秋拼命掐着手心,不让泪水涌出来,她知道阿深还看得见。知道真相之后她竭力保持镇静,现在也同样可以。离别不应该这么悲伤,她甚至应该为她高兴。

 

“如果你想的话,留着我的壳吧。一千年来,那是我唯一的家。还有……

 

“阿秋,永远不要忘记这片山海。”

 

声音到最后只有细细的一缕,却仿佛抽去了三秋所有的力气。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流泪,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为一个永远不会再见的姑娘。

 

她把空了的壳从石柱顶上拿下来,贴在心口,仿佛那上面错综的花纹能隔着皮肉烙进心里去;仿佛那花纹描绘的正是一个名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个名字。

 

镇魂柱上的水渍再度干涸,关于蜃的故事继续沉睡,也许再也不会被唤醒,正如三秋今后将一直缅怀的,无数往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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