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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分衍

近未来,软科幻,反乌托邦

短篇一发完

我这都写了个啥orz

 

正文:

 

 

 

凌晨6时

 

日出前不算漫长的无数个瞬间构筑成此刻的静谧,黑暗中的你一向颇为享受。经过数小时清醒的睡眠以及与回忆的搏斗之后,你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宁。风应当起了,你想。总是这样,一直如此——初冬时分,黑夜极盛,北风拉扯。野鸟被迫离巢,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在集会的广场里,在雄伟的塑像前觅食。可没人会给它们投喂食物,即使是老人和孩子。除了不停滚石的西西弗斯之外,空无一人。

 

你在黑暗中流连了片刻,最终披衣起床。从窗前向外望去,对面的高层建筑上有发射类似激光的探测物体来回扫射,时而刺痛你的双眼。更远处,目光从建筑的夹缝间挤过去,你看得到氤氲在薄云背后的晨光。

 

也许会是个好天气,然而——

 

早起的人总被无处不在的黑暗和规则束缚在供人居住的建筑物中。除非晴天,否则就算只是雨天或者雪天,他们都不会出去遭罪——高浓度的污染物会对人体造成损伤,乌托城的大人们总是这样说。

 

你深知这些都是因为什么,但却始终保持缄默。枪打出头鸟,这道理谁都明白。所以你总是一言不发地去供给所领取每日的配给,一言不发地在街上遛狗,一言不发地看孩子们在街上散发传单,领取所谓“劳动平均报酬”,一言不发地旁观某人某家的生死,毕竟所谓王朝和国家的兴衰,你也都真切地看在眼里。

 

 

凌晨6时30分

 

把咖啡粉放进印有乌托城徽记的杯子里,加入适量热水及方糖,搅拌均匀后可直接饮用。你把勺子放在碟子边缘。又是索然无味的一顿维生剂。也许可以选择不去饮用,可倘若被发现有食物浪费的行为,整个社区的食物配给都会有所减少。

 

至少以前的酒和牛奶里没有毒素。把咖啡一饮而尽后,你想。

 

“厄若斯,这东西叫'酒',是不是很好喝?只有人类会酿酒,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他,你的创造者,这样说过。他战死后,你阅读了他残余的部分记忆,知道了怎么酿酒,还知道了另一种名叫“感情”的东西。

 

所以每个生命诞生之初都会产生的那种感觉应该被称作“茫然”。那之后,你就能将自己诞生之初的感觉与语言相连了。你始终记得自己诞生时的场景。

 

-

 

“何……库……兹……”一个不连贯的声音说。

 

“何蒙库鲁兹。”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清楚了。你在思索这一连串发音意味着什么。没有结果。一片空白。

 

“我们应该在培养阶段就已经构建了语言功能,但是,你还是不明白这个单词吗,厄若斯?”

 

你理解了这一大段话,于是你摇头。

 

“不。”你说。这个声音是你自己发出的,而且是……“自然”,对,“自然地”。你找到了一个存在于记忆中的词语和它的变体。

 

“很好。理解能力与表达能力第一阶段初级测试没有问题,进入中级测试。厄若斯——这是你的名字——何蒙克鲁斯的意思是'被人造出的人'。你明白吗?”

 

“人造人。我明白。”你回答。

 

“很好。构词法掌握娴熟,语法运用自如,没有错误。可以尝试进入生理测试阶段。现在,厄若斯,尝试活动躯体,譬如——睁开眼睛。”

 

你睁开眼睛——“自然地”,你的脑中又浮现出这个单词——你看到了一个“人”。他有一双灰色眼睛。

 

 

上午7时

 

基于对自身审美需求的满足,即使城市供给的衣物千篇一律,你还是竭尽所能把它们搭配出不同的风格。站在穿衣镜前搭配衣服成了一天中不多的乐趣之一。作为一名具有人类女性意识的人造人,你同样会仔细选择内衣的颜色和样式,这不太难,但得靠“直觉”。

 

-

 

“看看你,厄若斯,你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人造人。爱琴海的眼睛,维纳斯的躯体,阿芙洛狄忒的美貌……正符合你这个名字,厄若斯!现存所有的人类都比不上你的一根小指头!”他由衷赞叹。身体各部位确认正常后,你依照他的指示站起来。你几乎与他平视,只需微微抬头。你意识到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东西,那也许是……“服装”,但你身上却没有。你知道赤身裸体会使人产生“羞耻感”,但你却没有。没有羞耻感应当是“不道德的”,但“道德”,半是出于天性,半是出于约定俗成,你同样没有。在你的创造者这里,“道德”与“羞耻”这两者都可以被灵活界定。

 

“我认为,不穿衣服是不道德的。”你按照最普遍的说法如此建议。

 

“欣赏完美的女性身体是一种'审美',厄若斯。有时,审美可以超乎道德之上。你还需要学习,厄若斯。”他绕着你反复观看,“具有生命力的躯体比枯燥的雕塑更加美好——不过,厄若斯,穿衣服也是必要的。说到底,服装也是一种审美。审美都得靠直觉。”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你开始知道了,也许审美与直觉都要依靠心脏。

 

 

上午7时15分

 

按照直觉搭配好衣服,你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能把千篇一律的衣服穿得花样翻新才是最出色的搭配。即使你的创造者现在就站在这,他对此也挑不出一丝毛病——当然,他的审美还应当停留在两百多年前,那场分裂战争开始之前。

 

离管制污染时间结束还有一刻钟,或许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获取点外界的讯息。你打开网络终端。

 

任何网络都是有界限的。蜘蛛织网的范围永远不可能跨越两个墙角,渔民船上的渔网也不可能宽过海洋。乌托城的网络仅限于城内的大众新闻,具体点说就是哪个公民又得到了哪种表彰,哪个工厂又生产了哪些新型材料,哪个育婴机构又接收了哪些婴儿。你大可以一目十行地浏览,可百无聊赖的时光和某种负面的好奇心却让你逐字逐句地去解构这些文字。

 

-

 

“都是些唬人的玩意儿。”他曾经说,“冠冕堂皇的话永远不值得相信,厄若斯,我现在就可以断言。尼禄是疯子?别睁眼说瞎话!这都只是作恶的借口。我明天就可以让你亲眼见到,厄若斯。”他用手去抚摸你的脸颊,仿佛是见到了极美的事物那样,“我造你出来,是为了让这些笨蛋看看,也是为了让你自己看看。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忘记我,唯独你不可以,厄若斯。”

 

他最终在这世上什么都没剩下,除了一具骨骸,和你。你不会怀疑他造出你的动机。他是个天才,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世界缺了什么:缺了一种能够贯穿始终的东西。只可惜他还不能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有可能是一个旁观者:从古至今,旁观所有现实。这件事人造人可以做到,于是他去做了。还有可能是一个永恒存在的东西,一个比生命体更为冷酷的存在:死亡。于是他也去做了。

 

他战死于那场分裂战争行将结束的时候,机械长矛直接贯穿了他半个身体,从右脑插入,左股骨处穿出。他的死大快人心,但只有很少人知道,他的死亡也是这计划的一环。正如一块玻璃被打碎后便无法恢复原状那样,分裂一旦开始,和平就只是暂时的假象。

 

你从战场上捡回他的尸体,阅读了他的思想和记忆,也读到了他留给你的最后一段话。

 

“你是我最爱的造物,厄若斯,我甚至时常把你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在众叛亲离的时候,你是我唯一的伴侣。我希望你能开启另一处隐藏的功能区,你必须要有和人一样的情感。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关人的所有事都同样与人的情感密不可分,譬如这次分裂战争,正是源于我的一意孤行。事情也许不会按照我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但绝不会偏离过多。厄若斯,你还会存在很久,我希望你能做历史的见证人,那么我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活人的世界上。”

 

 

上午7时30分

 

空空地握着网络终端,第无数次回忆罢他的临终遗言之后,任凭在心底汹涌了上千年的感情再度淹没你,直到象征污染指数回落的指示灯亮起。

 

你把网络终端塞回上衣口袋,用最快的速度关闭公寓内的一切设备,之后出了门,走入早晨仍未散去的薄雾之中——倘若连雾气都能被称作污染的话,地狱被美化为天堂也就不算是什么怪事了。然而在这“天堂”中也总有“瑕疵”,譬如这几天里你经常见到的那个青年。

 

你裹紧大衣。初冬冷得不深,但你的躯体已经抗不住更多寒冷了。每个生命,即使是人造的生命,都无法克服自然带来的阻碍。你在这世上呆得够久了,死亡也离得够近了,所以一切都必须早做准备。颠覆之类的事情你做不来,在历史的海洋中你并不是呼啸着的巨浪,但灯塔,或许是做得来的。

 

每条街道有固定岗哨,两条街道之间还有流动岗哨,但这并不妨碍你与接头对象的碰面。

 

这次你要交出去的,是自己身上的无数个可分裂的细胞,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本身。

 

你的每个细胞都可以按照固定时间顺序分裂,之后原细胞死亡,分裂出的细胞生长,成为另一个你,如此继续繁衍下去,直到这第三次分裂。你的创造者把这个过程称为“分衍”。自从你开始分衍,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百年。

 

你的固定寿命只有五十年,之后分衍开始,你恢复为儿童的状态,保留全部的记忆与情感经验,将下一个五十年继续下去。这是被人类赋予的天赋,所有致力于人造生命的科学家都应当为此欢呼雀跃。生命以分裂繁衍的方式得到了时间的延长,除此之外,记忆与经验也同样被保留。但对于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来说,这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某种魔咒,因为你必须经历死亡,还有不断累积的情感负担。

 

你至今还记得自己生命的每一个阶段:诞生,被测试,见证他的离去,埋葬他的躯体,在人群中作为一个无名的幽灵徘徊游荡……负面感情压迫心灵,直到首次面对死亡。

 

恐惧,战栗,逃避,厌恶,人类所有对于死亡的情感你也同样拥有,但除此之外还有他从记忆深处发出的感觉信号:

 

“不要害怕死亡,厄若斯。所有生命都会消灭。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事。”他阖上浅灰色的眼睛,似乎在迎接死亡的到来。彼时离战争爆发还有几个小时,你还没有形成感情,但仿佛什么都在他的预见之中一般。后来你才察觉,他生来就是个不怕死的人,也似乎从未想过存在的意义,只是肆意张扬地活着。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的身死造就了你的情感。自从把他的尸首推入水中开始,你就无法抑制地思考死亡,直到第一次死亡到来。

 

死亡往往被压缩到只剩一个瞬间,之后混沌的感觉会吞噬一切。在这混沌之中还有撕裂的痛楚,你的灵魂几乎要被抽离身体。被这种感觉压迫到极致会有一种痛哭的欲望,但遗憾的是,你连肉体都无法控制。你完全认同作为人的自己,可周遭的一切又不断提醒你:你只是一个造物,你甚至不配享有正常的死亡。

 

——可无论如何,你还是在死亡后又重生了两次。看似完美的循环无法阻挡生命整个滑向深渊。

 

 

上午8时

 

你转过街角,看到了那个蜷缩在桥洞里的青年。你紧了紧怀里抱着的配额食品,朝桥洞下走去,没人拦你。

 

“天真冷啊,小姐。”青年把自己裹得很严,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声音被埋在厚重的防寒服里,“难得我这种被社会遗弃的渣滓还能得到临终关怀。”他眨了眨眼,雪花落在睫毛上,结成细小的冰晶,又被呼出的热气融化。

 

“你应该庆幸还有人接济你。”你尽量不掺杂别的感情。这青年和他很像,桀骜张狂,棕色眼珠被阳光照着,闪着一圈金色的轮廓,不同的是这青年更擅长隐藏,是豹,而他是狮子。

 

“庆幸这地方让我还有被接济的机会?不然说不定就和他们一样了。”青年难得露出半截脖子,用下巴点点对面。你回头看过去,一排尸体堆叠在阴影里,被风吹得硬邦邦,似乎永远不会腐烂。

 

“这块面包拿好,省着点,够吃一段时间。今天过后,我不会再来了。”你把面包取出来,弯腰放在他被磨得亮亮的大衣上,直起身子看着他,但他没有伸手去取。

 

你已经把自己的两个细胞放进胶囊培养皿里,再狠狠塞进面包里去了,但青年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你,就好像那面包无足轻重似的。你突然有些恼火。

 

“我还得活命,况且食物本来就短缺。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耸耸肩——整件事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甚至当初主动干预都显得多余了。

 

你转身欲走,青年却突然叫住你。他的声音像是被磨光的刀剑,在冷冽的空气中显得更加锐利:

 

“不打算再等等么?面包很快就会多起来的。而且,还有很多人都想认识你。”

 

“那块面包就已经足够了,你们可以自己造出更多,不是么?”你轻轻跺了跺脚,不知道这水泥地面之下是不是空心的,是不是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世界。人类所有残存的情感都被埋到那里面了,暗无天日。

 

青年眼中划过淡淡的失望,但面上依旧是笑着的。他拿起面包,冲你扬了扬,以示感谢,之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后退到桥洞下的阴影里,直到你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

 

-

 

“我要毁了这个世界,看看他们怎么建造一个新的——说不定要比现在这个还要糟糕,那我可就白费这么多功夫了。”他擦拭着刚到手的枪械,全是簇新的轻型枪,一共四把,分别插在身体前后两侧的四个枪套里,必要的时候还能当匕首来用。

 

他嘱咐你在屋子里呆着,接着出去就在街上放了两枪。后来人把这场街巷上的袭击渲染成“残酷屠杀”,实际上“屠杀”这个词还远不能用来形容这次大规模战争的始源。他只杀了一个人,可却引起两个阵营之间无穷的混战。他甘愿被反对党当作棋子,因为他从来都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们在军队里度过许许多多个夜晚。他被推举为联盟军的首领,但不做任何实质性的工作。他说相比起看公文,他更喜欢在实验室里看星星。

 

“战争会导致很多平民丧生。”你的分析能力告诉你,和平时期的战争,弊远远大于利。

 

“虚假的和平继续维持下去的话,死的人就不能用'很多'来形容了,到时候这些人虽然不会死,但也和行尸走肉没两样。”他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厄若斯,不然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只会按照我设定好的方法思考。”

 

“可我没办法自我升级。”你说。他的理论在你这里就成了悖论,“我缺乏感情,感情永远无法被人造。”

 

“的确,不过感情可以被传递。”他耸耸肩,轻快地笑了笑,似乎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你想拥有人类的感情么?这样你就会欣赏波光粼粼的河面,夏季海上的风和冬天林子里的雪,阳光在你眼中变成跳跃的精灵。你会折服于自然,而不是妄想去征服。”

 

你不知道这个问题该作何回答,思维模式中被设定好的那一部分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希望你有,厄若斯,这样你就可以成为我。或许这听起来很自私,可必须有一个人替你做出选择。”

 

-

 

可有了感情之后,我就不能再做那个旁观者了。阿尔。

 

 

上午8时30分

 

你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桥洞站了许久,直到有无人探测器滑行到你身边,用机械音询问你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不,我很好,谢谢。”你按照公民标准礼仪感谢了冷冰冰的探测器。探测器发出例行的宣传音,底座喷出四股细小的水汽,宛若一条游曳的鲨鱼那样划过水面。“保护公民利益是乌托城的根本目的”这句话在风中散落成破碎的音节。

 

冰雪初融的时候,这条河或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不知道到了春天,这座城市还会不会存在。你闭上双眼,脑中浮现出一座坍圮的城市,到处是臭水沟、垃圾、老鼠和衣衫褴褛的士兵。这座城市也许会从地底升上来,刺穿这些沥青地面,还有那些人富丽堂皇的面具。

 

但这些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已经送出了你的希望。或许那两个细胞会被放进最发达的培养器械里,又或许会被克隆。无论如何,另外一个——也许不止一个——毫无感情的东西会出现在这世界上,代替那个曾经最想成为人类的造物。到那时,你已经化为江河中最渺小的一滴水,蒸发挥散,渺如云烟。

 

“或许不给我感情会更好呢,阿尔。”如果你再度见到他,一定会这么说,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睛。

 

你想象着迈入河水中的感觉,五脏六腑的血液都会就此凝固。你再不会分衍了,经过这一百多年被感情包围着的痛苦时光。

 

 

未知时间

 

“作为一个人造生命体,你还是不够成熟。”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次模拟实验失败。对象一旦接受设定,实验一旦开始运作,除非对象死亡,否则实验永远无法停止。如果厄若斯继续分衍下去,她至少还会有五次到六次循环,而我就必须得在这里耗上五六天,近乎不眠不休地观察她的行为。我的银河系啊,地球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战争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毁灭重启而已!再说,这些智力低下的生命体对宇宙的发展也没有任何益处!

 

我抬起头,实验室狭小的观察口外,身穿防护服的身影一闪而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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